泠泺
Act 01
校合唱队招生：如果你擅长唱歌、作词、作曲，以及其它各种与音乐相关的技能，欢迎前来报名哟~(·▽·)ノ
泠抬头看看招新启事，手里的作曲稿有些微颤。
泠喜欢写歌。
与写作或是画画之类的比起来，这也许是她众多平凡的特长里最不平凡的一个，但她退出合唱队已经许多时间了，太久缺乏锻炼的嗓子也有些沙哑。
她退队的原因是佳。
佳是与泠同班的女生，人气颇高，却偏偏对泠看不顺眼。于是其他女生也与佳一起排斥起泠来。
承受不住压力的泠终于离开了合唱队。
初中以后两人虽然不再是同班同学，却依然在一个学校。泠若是要去合唱队，就必定会遇上佳。
……所以还是算了吧？
泠翻着手中的作曲稿，努力把心中的不甘平复下去。
就算离开了合唱队。
也不可能远离音乐啊。
Act 02
古人云人算不如天算。下午社团课，泠因为没订正完作业被留在教室，抬头一看钟，正是招募面试的时间。
泠看看天书般的作业，又看看钟。
最后她做了个深呼吸，从课桌里抽出曲谱，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教室。
来到音乐教室果然又看见了佳。她如同泠在任何时候所见到的一样，在一群女生众星捧月的包围中侃侃而谈。
她是足够优秀的。也足够耀眼。
佳突然看见了泠，一歪头向她走来。
“哟，这不是‘尖叫女王’嘛？”
周围的女生发出一阵哄笑。泠握紧了拳头。
泠从前在合唱队主攻高音，被佳封了个“尖叫女王”的绰号。本来上初中之后两人井水不犯河水，这个外号也渐渐被人淡忘了，可现在……
泠有些后悔来面试了。
这时叽叽喳喳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。泠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，原来是老师来了。
众人自发排起队参加面试。以佳为中心的小团体很快占据了前排的位置。忐忑的泠不知不觉被挤到了倒数第二，后面只有一个高年级的女生。
泠在心里叹了口气。
要不要回去继续订正数学呢？泠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曲谱，咬咬牙决定继续呆下去。
队伍渐渐短了，终于轮到了泠。面试的老师在钢琴上按下一个和弦，泠赶忙出声：“老师，我不是来面试唱歌的。”
一阵嘘声。原来是佳那一群女生面试完毕并没有回到教室，而是留下来看热闹。
老师扬起眉：“那你是……？”
泠把曲谱递过去：“我是来……作曲……”
曲谱已经被手心渗出的汗微微沾湿了。老师翻了翻作曲稿，皱起眉：“简谱？”
“啊……我、我不认识五线谱。”
又是一阵嘘声。佳不久前刚考出钢琴六级，五线谱对她而言就像汉字一样熟悉。而泠所受过的唯一正规的音乐训练便是小学六年的合唱队，自然只能认得简谱了。
老师随意在钢琴上弹了几段。泠小声道：“不是这个调……”
“那你唱唱？我不会弹简谱。”老师把谱子递还给泠。
佳和身边的女生笑出声来。泠咬牙做了个深呼吸，开始哼唱起来。
老师的神色渐渐认真了，叽叽喳喳的女生也渐渐安静了。听了几句之后，老师伸手打断了泠。
泠心里一沉。女生们的笑声如同夏天的蝉鸣般再度响了起来。
“你觉得怎么样，落？”
只听见老师认真地发问。
“我觉得不错，今年就唱这个吧。”回答老师的竟是排在最后面的高年级女生。
大家都惊呆了。
Act 03
泠后来知道高年级女生的名字并不是“落”，而是“泺”。这个字十分罕见，据泺自己说，可以当做是水声的意思，不过字典上并不是这么写的。
泺是合唱团老师口中的“镇校之宝”，钢琴十级，各种乐器都能在三天之内上手演奏出完整而不难听的曲子，还擅长编曲，听说校歌就是她编配的伴奏。
她的话自然是很有分量的。于是今年合唱队演出的曲目就成了泠的曲子。
“哎，这歌有名字吗？”泺一边把泠的简谱抄成五线谱，一边问。
“还没有，打算叫《天使坟场》，但是歌词写着写着不对了，打算改名字了。”泠摇摇头。
泺耸肩道：“还能写歌词，真好。我语文老师总说她要被我气得英年早逝，比如梅花开了，有红色的，白色的，还有彩色的。”
泠被泺逗得忍俊不禁：“那你取个名字呗。”
“都说我语文不好……跳过这个话题，来，让我们研究一下和声！”
Act 04
在泺的帮助下，泠很快就完成了曲子的人声部分。歌词则按照泺的建议，只有“啊”或者“啦”之类的哼唱。
伴奏实在是不会写了，虽然泠的脑子里有大概的旋律，但仅凭她那点可怜的记谱水平，是绝对写不出来的。
于是泺整天扯着她往音乐教室跑。泺以合唱队训练为名天天给泠请假，二人几乎翘掉了所有的晚自修，就坐在钢琴边上，泠负责把脑子里的旋律敲出来，泺再记谱。没错，是敲出来，因为泠从来没碰过钢琴，只能敲出断断续续的音符，还老是弹错。
合唱队真正的训练也开始了。佳总是在休息的时候抱怨自己“在合唱队呆了六年，从来没唱过没有歌词的曲子”。但老师在的时候她永远是很认真的，毕竟她是个好学生。
一直都是。
这天放学以后老师再度召集了合唱队员。天已经黑了，大家都不太高兴，背着书包在音乐教室里聊天，大声抱怨着老师的不近人情。
原来是泺提议第一段改成独唱比较好，于是老师想用放学时间选个领唱，好不占用训练时间。
一听是选领唱大家就不抱怨了。领唱可是舞台上最出风头的角色，就算大家表面不说，心里都是很想争的。
老师让大家排成三排，一排一排地唱。第一轮刷掉了几个跑调的，第二轮刷掉了几个声音闷闷不适合独唱的。
被刷下来的队员有些站在旁边围观，有些则跟老师打了招呼以后回家了。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，门卫来查房，问清楚情况之后关了一半的灯，说是省电。
几轮下来只剩下五个女生了，佳和泠都在队伍中。五个女生站成一排，日光灯打在她们的脸上，暗处则是靠在墙角的围观者。大部分人都已经回家了，剩下的应该是跟谁约好一起走的。
越发空旷的教室，暗淡的灯光。这样的环境让泠不禁有些紧张。
老师抬手在钢琴上按下一个和弦。泠心里暗叫糟糕，这个和弦比原来的曲子高了八度，自己太久没唱高音，不一定能完成。
泠跟着大家勉强地唱了两句。老师又点了两个女生，让她们回家了。
这时教室里只剩下六个人。泠，佳，一起竞选领唱的队员，佳的同班同学，还有靠在钢琴边上的泺。
泠咽了口口水，暗暗地为自己加油。离成功只有一点点了。
“接下来你们一个一个唱吧。我就起个调，不弹了，你们清唱。”老师说着又按下一个和弦，和刚才那个一样，比原曲高八度。
第一个唱的是佳。很圆润的声音，高音也完成得很完美。但身为作曲者的泠在心里摇头反对，这样的声音与曲子一点都不搭。
第二个就是泠了。第一次泠没稳住破了音，又承受了一次佳的嘲讽目光。老师摇了摇头，让她重新唱了一次，第二次泠完美完成了高音，还在音尾加了些颤音，自己很是满意。
第三个女生跑了调。老师皱起眉头，女生不好意思地说自己不会听和弦，只能跟着周围的人找音高。
“那么领唱就是……”
泠咬紧了嘴唇。佳一脸自信的表情。另外的那个女生很是大方地叹了口气，她是不可能当领唱了。
“佳。就是你了。”
“哟呼~”发出欢呼的是佳的同学，她已经在墙边等了很久了。
佳扬起眉毛瞟了泠一眼：“抱歉咯，看起来还是我唱得比较好一点。”
你懂什么！这首歌的感情根本就不是这样，你的声音一点都不适合！
泠有一百句反驳她的话，但也许是因为想说的太多，卡在喉咙里出不来，挤得嗓子生痛。
“祝贺你。”她听见自己虚伪地恭喜着，那一百句话便从喉咙回到了肚子里，再也没有出来的意思了。
反驳又有什么用呢？反正自己从来都没有赢过她。
佳是优秀的。她永远是最优秀的，其他人再努力也只能成为她的配角而已。
六年来一向如此。
自己怎么就……忘了呢。
Act 05
老师说了放学便离开了。佳与同学聊着天走了，另一个女生也跟了上去。泠慢慢地拎起书包，有些不想动。
什么都不想。不想拿书包，不想走出教室，不想出校门，不想回家，不想再参加训练，永远都不想……再见到佳。
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了。老师会因为自己走了而感到内疚吗？不会的，谁都不会内疚。因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人……根本不值一提。
“泠，你等等啊，我们一起走。”
谁还会在意她呢？
泠木然地回过头，原来是泺。她一直在钢琴边上旁观呢，站了快半个小时，一点都不累的样子。
“去哪？”泠面无表情地问。
“回家啊。”泺的语气很是轻松，绕道钢琴后面找自己的书包。
泠依然面无表情，不想做任何回应。
什么都不想。不想回泺的话，不想回家，不想再做任何事。
泺已经来到门口，手放在电灯开关上，扭头看着泠：“走吧？”
“……我不想回家。”泠低下头看着地板，心里暗暗开始打算着怎么回复泺的问题，她肯定会问自己为什么不想回家的。
“啊，那就不回好了。”泺一歪头，把所有的灯都打开，昏暗的教室一下亮堂起来。
“什……你刚说说什么？”泠怀疑自己听错了，一脸茫然地看着泺。
泺走到钢琴边坐下，把书包往边上一丢，推开琴盖：“不想回家就不回啊，来陪我弹琴吧。”
Act 06
“你不觉得这首曲子的精髓不在人声吗？”
“这个旋律很庄重啊，要怀着肃穆的情感去唱，就像教堂的唱诗班一样对吧？”
“而且是天使的坟场呢，又虔诚又悲伤的安魂曲，不可能带什么感情的，即使有也是很压抑的声音。”
“其它的配乐，大提琴是很低沉的，小提琴只会嘤嘤地哭，所以……表达情感的任务就交给钢琴了啊。”
“自己写的曲子只有自己才能把握感情吧？所以跟我一起练吧，来，我们先来学五线谱。”
于是泠开始学习五线谱和钢琴。一边练习，泺会一边修改一些左手的和弦。很快泠能流畅地弹出主旋律了，但一加上左手的和弦就乱成一团。
虽然泺鼓励她已经做得不错了，但泠自己心里清楚，泺从4岁就开始学钢琴，自己临时抱佛脚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超过她的。能完整弹下来不出错就不错了，还要倾注自己的感情？除非奇迹能发生。
合唱队的训练也还在继续。对于泠来说这渐渐成为一种折磨，因为每次唱歌都是以佳的独唱作为开头，那样圆滑而婉转仿佛沐浴着春风的声音，固然动听，但对泠来说却是在破坏自己心目中的旋律。
也许只有泺能懂自己的音乐。虔诚的，悲伤的，压抑的，强忍着喉头的呜咽，轻声地哼唱着。
这首曲子原本叫天使坟场啊。每个孩子诞生的时候都有一个天使的灵魂，但天使在世俗的世界里渐渐死去了，留下来的只有灵魂残破的碎片，于是孩子长成带着缺憾的悲哀的大人，只能怀念儿时的梦想。
就像自己……快要放弃唱歌了一样。
左右手的协调依然没有进展。即使泺再怎么解释自己花了一年才开始练习左手，泠也觉得自己并不是弹钢琴的料。
每日听着佳愉快的独唱，心情却越来越不愉快了。
自己呆在这里真的有意义吗？
弹不好琴，也不是领唱，只是合唱队里最最普通的一员。即使曲子是她自己写的，但作曲者不一定要演唱自己的曲子啊。
很快老师发现了泠的心不在焉，多次在训练中途休息的时候说“某些人不想好好唱可以不用呆在这里”，似乎意有所指。
要放弃吗？放弃吧。
可是舍不得啊……那是我自己写的歌。
那是我的歌啊，那是我的。凭什么交给别人，让他们获得荣耀，而我却缩在见不得人的墙角？
我不甘心啊……
不甘心。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？
Act 07
泠终于还是写好了退团申请。那一天的所有课她都心不在焉，等到社团课前一节的下课铃响，她才终于回过神来。
她低头看着手里的信纸，被她工工整整地折成三折。她在这样的细节上总是认真而有礼的，但这些礼貌也只够给别人留下一个稍好些的第一印象，却没办法让人记住她。
不管她做再多的努力，也从未成为过主角，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群众演员而已。
在教室里发了一会呆，泠恍恍惚惚地来到音乐教室，发现里面炸开了锅。
“好啊，你可来了。说！是不是你把泺的手弄伤的！”佳气冲冲的朝自己冲过来，“你可真卑鄙，没抢到领唱就打弹钢琴的主意，你就这么爱出风头吗！”
泺的手弄伤了？泠讶然地瞪大了眼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“还在装傻！”另一个不认识的女生也站出来指责她，“泺的手受伤了！今天不能来训练了！难道不是你干的？本来老师都把节目报上去了，还有两个月就要参加市里的比赛了，结果泺不能参加，你的琴弹得这么烂，我们肯定要输了！”
“自私鬼！”
“小人！”
铺天盖地的指责把泠从泺的消息里拉回现实，有些人甚至动起了手。最后还是老师出面才控制了局面。
“那么，伴奏的工作就暂时……由泠来承担。”
泠在老师的语气里听出了不满，木然地走到钢琴边。耳旁有愤愤的议论声嗡嗡作响，好像是有形的重担，从各个方向朝着自己压来。
右手在钢琴上按下第一个键，一切嘈杂的声音再瞬间消失。
眼前似乎有泺的手指在琴键上飞舞着。泠有些吃力地弹出曲谱上的旋律，竟比之前练习过的任何一次都好。
接下来又是佳的独唱，圆滑而婉转，如沐春风的……
泠轻轻咬了咬牙，左手一抖弹错了一个音。
佳的歌声立刻停止了。
老师皱起眉头：“怎么了？”
“她弹错了。”佳伸手指着泠的背影。
泠只感觉压抑多日的怒火一下子涌了上来，十指用力在琴键上一按，回头大声道：“那你来弹啊！”
“那怎么行，我还要领唱呢。”佳扬起眉毛，一脸责怪的样子。
“那你想怎么样？”泠站起身来。
老师用力拍了拍手：“像什么样！佳，你去弹钢琴，泠，归队唱歌！”
佳又转向老师：“那领唱怎么办？老师你不能弹吗？”
“我要指挥！泠，换你来领唱。”老师伸手在队伍里一指，一个面带惊讶的女生出列。
泠很快意识到老师叫的并不是自己，而是当初选领唱时那个留到最后的不认识的女生。听众人的窃窃私语，她似乎是叫琳，与泠的名字谐音。
什么都不剩了。
泠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奇怪的念头来。
Act 08