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 年 11 月挖下去的坑,2020 年的倒数第二天终于填上了……
虽然其实,刚开始写的那一天是很流畅的,最后结尾的这一天也是很流畅的,我大概是花了两年的时间思考怎么记述这一段经历。
另外严格意义上来讲这应该是番外,跟主线剧情没什么关系(纯正 405 个人回),但是剧情比较沉重篇幅也比较长,所以还是放在断章了。然后接下来还有一个巴别塔之诗,一个无知之人,405 的故事就全部结束了,是时候被我塞回主线老老实实当 NPC 了。
仔细看了一下这似乎是我第一个 6k 字的标准短篇诶……不过这篇应该不会有后记也不会再被提起来了,因为像 405 说的一样,这是一个为了遗忘而被写下来的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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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区,特种部队“渡鸦”基地。
少女拎着煤油灯走过长长的走廊,长长的红发在脑后束城利落的高马尾,水蓝色的眼睛里露出几分阴冷,黑色制服的左胸口纹着她的代号——405。
405在资料室门口停下脚步,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便推开了门,白炽灯的光线从房间里倾泻而出,长发的少年已经在屋内等候多时了。
“约书亚。”405开口喊出他的名字。
“你来了。”被唤作约书亚的长发少年笑着回应,“资质测试全满分通过被破格录取的‘第十三人’,代号405的虞汐子小姐……”
405用并不轻柔的动作把煤油灯搁在桌上:“寒暄就免了,我们没这么熟悉,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试图跟我攀上什么关系。我应邀过来只是为了一件事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约书亚的微笑更加诚恳而热切了,与405冷若冰霜的眼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“你想问的是,为什么我知道虞汐子不是你的本名?”
405面无表情地点头:“正是如此。”
“有很多引起我注意的小细节……比如你每次在签到本上写的都是自己的代号,还有你写‘虞汐子’这三个字的笔迹和速度都和普通的文字并没有区别,这与一般人的习惯不符。”
“了不起的猜想,看起来你对你的判断非常自信。”405不为所动,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。
约书亚笑着摇了摇头:“当然,这些细节只不过是引起了我的怀疑而已。只写代号可能是因为你对自己的军人身份高度认同;笔迹没有区别也可能是因为你曾从事过文书工作,书写普通文字的熟练度和自己的姓名不相上下……这些迹象确实都无法断定你用的是假名。”
“所以呢?”约书亚的长篇大论实在是令人不快,405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头。
“耐心,耐心。”约书亚依旧是那样不紧不慢的态度,“真正让我证实自己的判断的,是我在资料室里找到的这个东西——”
约书亚从桌上的书堆里抽出一本酒红色的笔记本:“一本三年前的日记,笔迹与你一模一样,而日记的主人名叫‘白井秋子’……这才是你真正的名字吧,405小姐?”
- I did.
资料室一时陷入微妙的沉默当中。出乎约书亚意料的,405只是漠然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日记本,并没有什么惊讶和慌乱的举动。良久少女才终于爆发出一声嗤笑:“抱歉,这并不是我的东西。”
“事到如今才否认已经有些晚了吧?”约书亚脸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,“既然你没有否认虞汐子是个假名,那日记上的名字就是你的本名无疑了。笔迹可骗不了人,尤其是我。”
405从约书亚的手里拿过日记本,略带嘲讽的表情柔和下来。少女伸手抚摸着日记本的封面,缓缓开口道:“不要误会,我并没有否认这是我的笔迹。但里面的内容却并不属于我……我只是把它们记了下来而已。如果你足够细心就能看出来,虽然日记的内容是三年前的事件,但纸却很新。甚至连墨水都是渡鸦小队基地里特有的,青灰色。”
约书亚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。405抬起眼睛,嘲讽似的补了一句:“我建议你以后在白天来资料室找你的学习资料。”
- My girl.
“……等等,这不合理啊。”约书亚用了大约一分钟的时间从解谜失败的打击中缓过神来,反问道,“你的意思是你在渡鸦小队的基地里……默写了这个名叫白井秋子的女孩在三年前的日记?”
405扬起眉毛:“是的,如果你愿意连续一个月帮我跑腿买甜甜圈,我还能帮你默写出三年前所有我读过的新闻报道。有什么问题吗?”
队员间流传的“人肉印刷机”外号果然名不虚传,约书亚叹了口气表示认输:“好吧,不愧是你……但我还是想知道,为什么?”
405没有马上回答他,而是翻开手中的日记本阅读起来。约书亚看着少女逐渐收起一贯刻薄冷漠的表情,心中隐隐猜到了答案。
半晌,405合上了日记本,嘴上挂着约书亚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温柔的笑意。
“因为……她是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。”
- It HAD been.
“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高中的图书馆,她拿着学姐帮忙借的《拉维心理科学》想自己去还,结果因为没有高中部的学生证被拦在门口,是我带她进去的。”
“因为我当时是跳级生,长得也矮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,然后那孩子就很疑惑地问我说,你真的是高中部的学生吗?”
“我反问她说,那你呢,你真的看得懂手里的这本东西吗?”
“我当然看得懂啊!不然我借它干什么,从第一篇到最后一篇我都仔仔细细地看完了呢!”
抱着杂志的女孩一脸不服气地瞪着眼睛,短而蓬松的马尾在脑后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着,像兔子的尾巴。
“真的吗?那我考考你,最后一个板块的第一篇文章是什么?”
“呃……”
“不可以翻开噢。”
“我知道啦!最后一个板块……应该是……《味觉刺激与情绪干预治疗》?”
“不错嘛。那你能记得作者是谁吗?”
“唔……Kate Suzuri?”
“第二个呢?”
“虞汐子?”
“没错。那是我的名字噢。”
“……诶诶??”
约书亚出声打断了 405 的回忆:“你说你高中的时候就在国家期刊上发了论文?”
“没错。准确来说我那年是 14 岁,所以没被允许用真名,还是在挂了导师的名字的情况下才被发表的。不过那之后大家也都用这个名字称呼我了。”
“这可真是……你哪天告诉我 Karas 是你发明的我都不会奇怪,拉芙拉应该把她心理学天才少女的称号让给你。”
405 不置可否的嗤笑了一声:“那位拉芙拉不巧就是我导师的女儿,也是我的学姐。你猜我有没有参与 Karas 的开发研究?”
“……?”约书亚无言地瞪大了眼睛。
“嘛,不过我们也不经常见面。绝大多数时间我还是一个人独来独往……直到我遇见了那个女孩。”
- And we WERE together.
“……汐子?汐子?”
那个名叫白井秋子的女孩伸出手在眼前晃动着。
“嗯?”
“学校附近的甜品店出了新品诶!奥利奥加香草冰淇淋还有巧克力酱,光是看文字描述就觉得很治愈对吧!就跟你在论文里写的一样!”
“你……真的有那么喜欢我的论文吗?”
女孩煞有介事地点头:“当然,如果不是有那篇文章,我妈妈现在还因为要我控制体重不允许我吃任何甜食呢。”
“所以你是用我的论文维护了自己长胖的权利吗?”
“……才不是!”女孩急得跳脚,脑后的马尾又像兔子尾巴一样晃动起来。随后她又有些踌躇地低下头去:“其实……别看我这样,我……”
被过分拖长的尾音之后又是长久的沉默,女孩没有再开口把话说完,也迟迟没有抬起头。
突然响起的午自习铃声打断了对话。女孩转身准备离开,却又被什么拦住了脚步。
“……那,放学以后一起去那家店吧。”
女孩惊喜地转回头:“真的吗?”
“嗯。那家店的甜甜圈……我也很喜欢。”
“嗯,这段我看过,后来你们就天天泡在甜品店约会了。”约书亚发出嘲讽的声音。
405 冷漠地抬起眉毛:“你以为我被破格录取进凯瑟琳公学是去每天吃白饭的?”
“怎么,研究人类的大脑比眼前的小女友更重要吗?”
“她不是我的女朋友。”405 微笑着一字一顿地纠正,约书亚瞬间感觉资料室的温度下降了不少。
- That's enough.
“但是……白井秋子在日记里可完全没有掩饰对你的爱慕之情啊。”
“爱慕吗……如果盲崇、依赖和占有欲混合形成的感情能被定义为爱慕的话,那就是吧。”405 脸上的微笑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略微显得有些痛苦的表情。比起刚合上日记本之后温柔的笑意,这份痛苦更让约书亚感觉到惊讶。
“你对人类感情的见解真是超乎寻常。”
“彼此彼此。”
“所以你们只是普通朋友?”
“也不是。”
“那……?”
“汐——子。”
有着一头耀眼的金色披肩发的女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,那是拉芙拉·砚。
“听说你最近和那个叫白井秋子的女孩走得很近呀?”
“……学姐为什么会知道的?”
“那个孩子的档案上写着她是中度抑郁症患者噢,所以入学的第一天就在学校的心理部和实验室存档了。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能感觉得到吧?”
“……嗯。”
“那就试着去帮帮她吧,你不是一直想用你学到的东西去帮助其他人吗?”
拉芙拉学姐温柔地微笑着,身后的阳光照亮了她发丝的轮廓,看起来像天使降临一样。
“好。”
“噢,我知道了,原来你喜欢的是拉芙拉。”约书亚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手。
405 也大方承认了:“那时候确实是这样的。”
“可怜的小白井。”
“多少掩饰一下你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吧。”
“在你面前掩饰也没有用,不是么?”
405 皱了皱眉,继续说下去:“总之……那之后白井秋子就成了我的病人。我把拉芙拉学姐的委托告诉了她,鼓励她每天写日记记下发生的事和自己的心理变化。当然我发现了她的记录里关于我的事占了太重的比例,但我只把这当成对治疗的重视和紧张。”
“所以?”
“我越界了。”
- Don't look back.
“什么?你干了什么?”
“……收起你那龌龊的想法。我说的越界是,我开始和她分享我自己的创伤。在我最初的设想里这种示弱的分享能缓解她的焦虑和自我压缩,把自己放在和我对等的位置上对话……”
“结果呢?”
405 脸上痛苦的神色更加鲜明,她抬起手捂住额头:“结果……应该说是她对悲剧的共情能力过于出色,还是我分享的创伤太过超乎寻常呢……总之这些不应该分享的事情不仅没有缓解她的自我压缩,反而加重了她的负担。她对我的依赖越来越深,并且开始期待我对她抱有同等的依赖。”
“在绝望和痛苦之中互相依存互相救赎,听起来不是挺浪漫的吗。”
“互相救赎是不存在的,从来都只有互相拖累和一同堕落,人类在安全感的保护下会释放出的负面能量远超乎你的想象,如果真那样就完蛋了。”405 捂在额头上的手开始用力,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,“——在我意识到这份期待之后,这是我唯一还残存的理性的念头。”
“唯一残存的理性?”
“……我那时候好歹也是个普通的 14 岁小女孩,我也是会慌的。”
“在国家级学术期刊上发表论文的普通小女孩吗?我觉得我们对‘普通’的定义可能有一点分歧。”
- And we'll find each other.
405 似乎难得地被约书亚呛住了,放弃了争论继续讲下去:“总之我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不让这种致命的期待继续生长,直到……”
“直到?”
“直到拉芙拉学姐因为……意外事故,去世以后。”
“啊……我记得当时是因为砚实验室突然起火了对吧?”
“…… 是。”405 缓缓地放下捂在额头上的手,又恢复了往日的面无表情,“我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大概一周都没有去学校一个人呆在家里——噢,当时我在校外自己租房子住,也中断了和她的任何联系,本意是不想让我的负面情绪影响到她……结果这种行为大概被她理解成了不信任。总之她通过各种方法打听到了我的住处,然后在我收拾完学姐的遗物回家的时候把我堵在了门口,歇斯底里地质问着学姐死了我也要跟着一起死吗,为什么不去学校为什么不找她商量……”
“她知道你喜欢拉芙拉?”
405 再度痛苦地捂住了额头:“……一直都知道。”
“我都有点开始同情她了。”约书亚无奈地耸了耸肩,“所以你是怎么回答的?”
“我让她滚。”
- In the end.
空气在瞬间凝固了。
即使约书亚已经自认是个极端冷血的反人类份子,405 的回答也还是让他措手不及地僵住了。
不长不短的寂静后,405 又开口纠正:“其实也……没那么激进。我只是沉默了很久来控制我不和她一起暴走的冲动,然后对她说了一句,别逼我。”
约书亚感觉自己的关节又能活动了:“后来呢?”
“我不敢去看她的脸。我只知道她走了。”405 垂下眼睑,“那之后我紧绷了多日的情绪终于崩溃,躲进房间里把所有剩余的 Karas 样品都倒进了嘴里试图自杀,然后被拉去医院抢救了 3 个小时,昏迷了大概一周,期间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讨论是她报了警。等我醒来之后就被送到了这里……也没有机会和她告别。”
- In the next world.
“所以你在这里默写白井秋子的日记,是为了向她告别吗?”
“也不全是。我之后还断断续续打听过她的消息,知道她在那之后没多久就退学了。但是她还是在继续写日记,用朱森亚里亚这个笔名开了自己的博客,有了不少读者,似乎准备重新回学校读书,也不再提起我了。”
“听起来有点寂寞呢。”
“寂寞?她现在有了新朋友新名字和崭新的生活,为什么会寂寞?”
“我是说你。”约书亚的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嘲讽,“白井秋子有了她的新生活,而某人却在档案室里偷偷默写她的日记。”
405 也并不生气,笑着回答:“不,我是为了忘记才写下来的。”
约书亚挑起眉毛示意自己不能理解。
“我小时候只是单纯地直觉敏锐外加记性好,在喝下致死量的 Karas 之后……嘛,你不是感染者,所以大概理解不了‘梦境领域’这回事吧。你可以理解成我得了遗忘障碍,在那之后我的大脑变成了一座图书馆,所有学过的知识和经历过的事都完好无损地保存在那里,只有当这些记录转化为实体的时候,‘图书馆’里的‘书’才会短暂地被借出来——也只是短暂地被借出来,不久之后它们又会回到我的脑子里。”
“听起来很超现实。不过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会被称作‘人肉印刷机’了。”
“Karas 就是这样的东西,你早晚有一天会习惯的。”
“所以白井秋子,或者说朱森亚里亚……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?”
“不知道。”405 坦然地即答。
“……不知道?”
“我也不需要知道。”少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,“对于我来说……再多的解读也只会是亵渎而已。”
- Aria.
“好吧……真是个精彩的故事。那么,我能最后再问一个问题吗?”
“什么?”
“你真正的本名到底是什么?”
405 扬起眉毛:“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?”
“因为你已经给我讲了这么长的一个故事,证明你现在很有找人倾诉的欲望。”约书亚耸了耸肩,“我的直觉告诉我,今天可能是我得知你本名的唯一机会了。”
405 沉默了一会,翻动着手里的日记本,在某一页停了下来,轻柔地抚摸着。
半晌,她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。
“亚里亚。”
“什么?”约书亚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。
“亚里亚。歌川亚里亚,这是我父母给我的、最初的本名。”
“和那个女孩现在的名字一样……是巧合吗?”
“我想是的。”
少女转过身去,走进资料室井然有序的一排排书架里。
“一个足以让我相信某种错觉的巧合……”
405 喃喃着把日记本放回原位。
——“也许……我们还可以再次相遇。”